主持语本期讨论自媒体时代的阅读与写作问题。如果单从文章的论述角度看,三位作者虽然方法各异,但由于对文学境遇的感知彼此互通,所持的价值立场也大体接近,因此在结论上也就有了一些相似的看法。比如他们对技术革命如何影响时代风尚,自媒体怎样改造我们的话语方式,以及文学又面临着何种的危机与挑战等等都有共识。更为难得的是,三位作者虽然英雄所见略同,但行文时又各有侧重,可以说完整呈现了一个从理论寻根到现象梳理,再到前景展望的整体逻辑。我想这种默契,也许恰好反映了文学界对于自媒体时代的共同经验。李蔚超的文章,从本雅明预言式的批判入手,借数位理论家的概念,重点阐释了不同时代的文化症候。她认为“人类坚持阅读与写作是必须的”,同时“又必须是高度自觉、时刻自省的”。我们应当“敏锐察觉到反智时代的危机”,“人文学的、整体的知识危机”,而阅读者与写作者需要重建一种有效的“社会学的想象力”。——叶立文寻找黑镜之外的光与路——在新媒体时代重申文学的意义□李蔚超
从“永恒”危机的现代
到消失美学的时代
仅以短暂的21世纪的前二十年来看,自媒体(WeMedia)从诞生起就以超出人们想象的速度自我革新、互竞淘汰、纵深繁衍,它们效仿人类组织、生活和交际的既有模式,与此同时,像自19世纪起人类创造的主流媒介一样,它们居于接收者和内容的中间,影响着两翼双方。几乎每一次媒介革命都改变了人类的文化生产和接受方式,并进一步作用于人类社会的组织和运行。举一个熟悉的例子——在改良印刷技术后的欧洲现代城市里,出现了为数众多的现代报刊杂志和图书制造商,这些印刷体媒介为今天我们所说的西洋舶来品“文学”提供了载体,于是,现代意义上的小说、散文才开始形成一套成规定式,达成了与大众/读者之间的密切关系,熟悉中国20世纪历史的人们,大多了解小说与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建立之间的重要关联。“发达资本主义时期”来临后,瓦尔特·本雅明曾经借波德莱尔的诗歌,探讨城市资本主义文化和传播技术的发展过程中古老的抒情诗的危机,当“震惊”体验已经成为常态时,抒情诗如何能够根植于这种经验?——这是互联网和数码媒介尚未降临的19世纪,本雅明开启了预言般关于资本主义信息化对城市影响的系列批判。当历史的声音尚未远去、依稀回响之际,小说的危机已然降临于20世纪末,今天依然是忠实的文学读者应该都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现代性对古老、一度盛行的文化形态的摧毁,在欧洲思想家看来,早已内置于现代性之中,构成了人类文明的永恒危机。“各门艺术形式的历史都有一些重要时期,在此时期之内,某种艺术形式追求的效果只有通过一种改变了的技术标准,也就是说,只有在一个新的艺术形式里才能够充分获得。”[1]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有过这样著名的论断。20世纪末至今,包括本雅明在内的思想家们不仅探究媒介变化对印刷术承载的艺术门类的深刻影响,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逐渐成为理论家们反思现代性的重要对象。“消失的美学”是英国媒介理论家保罗·维利里奥举世瞩目的理论成果,19世纪以来的摄影、电影艺术成为他研究的重要对象,在题为《消失的美学》的著作的题记中,维利里奥写道:“我们所见的世界正在消逝。”[2]在维利里奥那里,“美学”依然是古典主义意义上“令人敬畏的和永恒的美”,而“消失”则代表着时代在技术超越的带领下“飞入未知领域”,使得“失神症美学从速度出发”,“被组织进入后现代工业社会的生产中”,它们为技术而不是为人类服务。保罗·维利里奥创造的“失神症美学”——他称之为“醒与梦的矛盾状态”——认为,当代社会中技术假体是不断代替成熟而日趋衰退的人眼,成为当代艺术的基础。人的身体与摄影机的结合已经改变了我们获得、分类、存储和使用视觉的方式,也就是说,不借助摄影机等等现代技术,我们失去了欣赏美、塑造美的能力。保罗·维利里奥探究审美模式的变化,更不忘对技术时代展开必要的批判和提醒,他反复申说,在日益遵循同一个技术超越的大量技术假体所构成的环境中,人的“个性”或“通灵”(不妨理解为对自然、他人和未知世界的感知能力甚至审美能力)变得越来越“电子化”,人类仿佛被接通电源,至此,你也可以把维利里奥描述的人类看成“赛博格人”(人机和成人)的一种整体形态。技术假体与神经外科麻醉的道理相通,它通过对观众植入追求“舒适”的需要而发挥自己的作用。更有甚者,忧心忡忡的维利里奥声明,所有技术假体遵循着内置的、预设的程序规范,它们必然要尝试消除人类天生的、自由的情感努力,无拘无束的自然感官力,使之越来越遵循假体规定的逻辑。如果你依然认为这是一种危言耸听的理论假说,尽可以回忆一下刚刚过去的年的地球。大量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数字生物技术已经处于应用之中。新冠疫情爆发的“例外状态”,促成各国政府加速采取之前不敢尝试的决定:“机器将加速取代人与人之间的一切接触。”[3]是的,如你所知,未来已至。茧房与蜂巢
自媒体,是新一轮技术革命与全球化日积月累所建立的控制系统的产儿,它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密度诱惑我们绑缚在空前巨大的互联网之上。当我们说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正在逐步使人类驯服的时候,我们已经对互联网电商的“把戏”熟视无睹甚至欣然接纳,他们娴熟地运用“重复曝光效应”的人类心理学研究成果,通过各种手段的信息“搜捕”,让人们频仍看到原本不熟悉的刺激,当他们对该刺激的回应和期许高于其他刺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