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背凳系列一作者陈德洪
我独爱他在兰亭种菜
文/车前子
明末清初,绍兴大才子张岱,在这乱世之中,他想来想去,想到平生吃物,爱吃的东西不少,不能忘怀则诸暨白杨梅。诸暨西施可以不顾,这是政治,由夫差和范蠡处理。诸暨白杨梅是生活,张岱即使山河破碎之际,痛哭流涕之时,他还是爱生活。文人之所以文人——了不起处正在这里。文人通过爱生活而自爱,这份谱系在绍兴颇有传承,王羲之轶事多如五十年前绍兴河流里的乌篷船,但我独爱他种药,种胡桃树;陆游美睡,嗜好一碗粥;杨维桢喜欢花花绿绿的小丫头;周作人苦雨斋中喝茶,写几封尺牍;周作人的前世冤家鲁迅哥哥忧国忧民,你知道吧,他也有两大爱好,下馆子和看电影。这份谱系传到今朝,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到陈德洪亦师亦友的春雨张桂铭、秋风李世南,陈德洪夜读《春秋》……这样写来,不是陈德洪,是关老爷了。重新写过,另起一段——
陈德洪轶事虽然没有五十年前绍兴河流里的乌篷船来得多,但比咸亨酒店卖的一碟茴香豆还是要多,我独爱他在兰亭种菜!
真是有才,种的菜也是油菜。而陈德洪种菜一如政协开会,前前后后一大堆,可怜我只认识油菜。我对陈德洪言道:“我辈不称意,原因吃油菜。”陈德洪刚才还笑着,顿时一脸严肃,他想了想,说:“蛮好格哇。”
在我看来,诸暨白杨梅是杨梅中的逸品,晚稻杨梅是神品,东山杨梅是妙品,杨梅干是能品——但我已经七年没有吃到上乘杨梅干。蜜饯时代已经过去。“蜜贱”一去兮不复还,现在正是“苦逼”年华。这年华也会有人追忆的,放心,普鲁斯特其实是每一个人。
双背凳系列二作者陈德洪
那天晚上,我在北京,听说江浙暴雨,就给陈德洪电话,已经暴雨,他还要“德洪”,不怕发大水啊!我说:“德洪,没事吧!”“老车啊,没事。”电话那头泛舟一池笑声。陈德洪的笑声有时如甲骨文,有时如小篆,有时如蝌蚪文,一言以蔽之,总之,陈德洪的笑声极其高古,我每每见到陈德洪,皆会错觉,一件文物不好好呆在博物馆,居然跑到街头乱窜,看来有关部门十分失责,关键是天下才人不可复制,不小心打坏谁赔得起!
他告诉我他在画戏。
接着,补充一句:“京剧。”
我们聊了一会儿戏,我说我要不要寄点资料给你,我对戏曲兴趣越来越弱,近二十年搜集的书籍陆陆续续送给需要之人。陈德洪说:“不要,不要,我有,我有。”
“那么,给你一些影像、录音。”
“我上网,网上都有。刚才就在看《乌龙院》。你给我地址,我送你几张,已经画了一百张,哦,五十张。”
我明白他的意思,意思是画了不少,挑挑拣拣也能挑出一半。
陈德洪工作室一角
我以前看过陈德洪画戏,那时他是偶然为之,孙悟空和猪八戒路上走着,他画的是绍兴大班,他画的是草台班子。其中有生气,也有野气。张岱时期绍兴大班问世,但张岱没有笔谈,少掉后人多少乐趣。鲁迅倒说到多次,男吊,女吊,无常,当然最有名的是“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前几天收到陈德洪快递,三张小品:两张《武松打虎》,一张《乌盆记》,还有一叠写戏小稿,或小大如臭豆腐干,或大小如霉千层,绍兴味道随处可见。
我一下子乐了。那天电话里聊天,也聊到《武松打虎》,我说这个你不要送我,家里不好挂,我老婆属虎,挂个《武松打虎》,不是自找麻烦么!陈德洪偏偏给我寄来两张。哪壶不开提哪壶,哈哈,这也就是陈德洪个性。
《乌盆记》,这张小品上有三个人,结构奇特,张别古居中,仿佛关老爷;刘世昌在左,好像周仓;赵大在右,亦如关平。前面说到关老爷,没想到是伏笔。刘世昌在陈德洪笔下形象奇特,我脑中瘦瘦长长的“谭富英”,忽然变成绍兴大班里矮矮胖胖的“黑无常”,一下生动起来。陈德洪告诉我:“刘世昌是鬼,画大画小都可以。”“贩卖绸缎倒也生财”的刘世昌奇冤成鬼,遇到张别古就像农民工遇到公益律师从而走上漫漫讨薪之路。
张别古这名过于奇怪,十年前我做过考证,原来是谐音:张别古——“脏屁股”也。但他屁股一点也不脏,脏的是年央视那几个女主持人屁股。
不让她们搅爷雅兴,我继续说陈德洪画戏。
盗御马作者陈德洪
戏剧人物当下画家画来,大致是一个中国符号,与门神差不多。门神还有名有姓,它们,只此符号而已。陈德洪画的不仅仅是戏剧人物,他在画戏——这一出就是这一出,刘家媳妇绝不会睡到曹家床上,就是曹操也勉强不得,除非目前流行的“通奸”。这一点上,陈德洪画戏,倒很老派,不像他刻竹印时有新意。似乎可以划入关良、马得和韩羽一路。陈德洪与关良较为接近,他画京剧。关良画京剧,马得画昆曲,韩羽画地方戏,不能简单看作题材区别,层次深在题材影响到他们笔墨,他们笔墨又生发出题材,就是说这三人笔墨与题材水乳交融。韩羽这么聪明,他画京剧,比如《金钱豹》,看来看去就是不像“北京歌剧”,就是不像国粹,总有地方戏的方言味。韩羽用韩羽笔墨画京剧,是突然让花旦改行唱老生,或许也能唱下来,总非本当里角色。同样,关良用关良笔墨画地方戏,也会少分乖巧(所指美学品质,与其他无关)。
那么,陈德洪怎么在关良已经跑马圈地之中,成就陈德洪自己的笔墨呢?
他以草书入画,强调书写性,这是陈德洪特点。关良用楷书笔意画京剧,马得用钢笔速写笔意画昆曲,韩羽用行书笔意画地方戏。陈德洪在题材上与关良接近,在笔意上或许与韩羽伯仲。行草结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有时的确又是一家。
这些话文字是说不清的,几个人画摆在一起,马上泾渭分明。
打虎作者陈德洪
陈德洪的画里有种纯粹,不单是画戏。山水花鸟,亦复如是。看他两张《武松打虎》,看他一张《乌盆记》,看他一叠写戏小稿,我觉得在吃诸暨白杨梅——这杨梅中的逸品。陈德洪画戏,也是逸品。索性画蛇添足说下去:关良是神品,马得和韩羽是妙品。更多人画戏是照相制品,画得这么像想做什么!是要用作征婚启事呢还是通缉令?充塞中国画的物质化洪水猛兽害我中华不浅。陈德洪名字虽然有个“洪”,他不是洪水猛兽。他是一棵菜。
看来我还真喜欢过戏,“一棵菜”,随口一说就是戏曲术语,这里借用一下,即陈德洪书法绘画刻印为人不分主次,是一个整体。
有人说老车写文章看上去乱写,其实处处有接点,最后总能回到源头。我没觉得,现在找找,源头是这里吗?那么,姑且认定这句是源头:
“我独爱他在兰亭种菜!”
艺术简介
陈德洪
年生于浙江绍兴,现就职于绍兴市兰亭书法研究所。
来源:《青藤》杂志第七期
责任编辑/胡胜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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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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